作為一個死宅和臉盲星人, 鄰居對於譚遲來說就是一個“只聞雞鳴犬吠，老死不相往來”的存在。

所以, 對於三年來首次接到的鄰居暖房邀請，譚遲覺得還挺——

新鮮的。

“譚老師，快請進。”

開門的是小周，熱情萬分把譚遲招呼進了客廳。

“譚老師來啦, 屋裏有點亂，別嫌棄啊, 隨便坐，飯很快就好了。”廚房裏傳出唐甘蘭的聲音。

“譚老師吃水果。”小周把切好的果盤推到譚遲面前, 又給譚遲倒了一杯白開水。

“謝謝。”譚遲接過杯子，默默掃描整間屋子。

戶型和自己家基本相同, 只是少了一間臥室, 不過房間的整潔程度卻是天壤之別。

沙發是翠綠色的, 透出春天嫩芽的氣息, 墻上掛著25寸的LED電視，旁邊擺著白色木質落地燈，木紋茶幾上一塵不染, 除了墻角堆了一摞還未開封的紙箱子之外, 根本看不到任何淩亂的物品。甚至就連門口的拖鞋，都是按顏色從深至淺排列，最恐怖的是地面, 不知道是用什麽法子清潔的, 表面光可鑒人, 像是一大片鏡子，如果穿裙子肯定會走光。

譚遲腦海裏蹦出兩個問題。

問題一：這個屋子哪裏亂了？

問題二：這種幹凈到恐怖的風格怎麽似曾相識？

“咳，譚老師，您吃過唐哥做的飯嗎？”小周低聲問道。

飯？泡面的話，應該不算吧。

“沒吃過。”譚遲搖頭。

小周舔了舔嘴皮子：“唐哥一直說自己的廚藝珠穆朗瑪——登峰造極，可我從沒見過他下廚，總覺得——不靠譜啊。”

“應該還可以。”譚遲基於泡面宵夜的水平發表預測。

“要不，咱們去看看？”

“好的。”

兩個人悄咪咪起身，開啟靜音模式一左一右趴在了廚房門口。

唐甘蘭右手菜刀，左手握魚，在菜板上哐哐哐剁著魚排，聽聲音很是游刃有餘，鍋裏咕嘟嘟煮著熱湯，盤子裏碼著切好的蔬菜，整整齊齊精神奕奕，儼然一副廚神下凡的造型。

譚遲和小周對視一眼，回到沙發落座，同時松了口氣。

“唐哥誠不欺我啊。”小周感動。

“旭光傳媒沒有宿舍嗎？怎麽搬到這兒了？”譚遲用牙簽挑起個兔子造型的蘋果瓣，觀察兩眼，塞到了嘴裏。

“現在我們公司除了張哲軒，剩下都是不成氣候的偶像團體，前兩年力捧的呂耀燦又——唉，如今是青黃不接啊。”小周咬了一口蘋果，“上個月公司高層看了幾幕《千年一戀》的粗剪，覺得還不錯，就想把唐哥好好打造一下，所以才讓唐哥從集體宿舍搬出來住。”

“明星多數都住在隔壁的悅豐園。”

“唐哥這不還沒出名嘛——”小周說，“就這地方還是打了好幾次報告才審批通過的。”

“旭光前幾年還是有不少好演員的。但是這幾年似乎很少見到了。”

“演員哪有流量來錢快？原來旭光養的那幾個老演員，如今連飯都快吃不上了，十年賺的還沒有呂耀燦一年賺的多，公司也是吃了大虧想通了，與其耗時耗力去培養演員，不如捧幾個流量賺快錢。”

譚遲點頭：“市場規律，資本運作，本就是這樣。”

“可不是，現在娛樂圈不都這樣嘛，拍快戲、來快錢，名有了錢就有了，就算過兩年不紅了，這幾年賺的也夠吃一輩子了。”小周聳肩。

“旭光打算把唐老師培養成流量明星？”譚遲問。

“哪那麽容易啊？流量明星說白了都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，然後再用金燦燦的流量去套投資商的真金白銀，說到底都是錢錢錢啊。”小周搖頭，“如今唐哥粉絲也沒有，作品也不紅，公司可不敢下這個賭註。”

譚遲又紮了一塊蘋果，目光透過眼鏡片投向廚房裏和鍋碗瓢勺奮戰的身影：“唐老師自己呢？”

小周想了想，搖頭，“不知道。”

譚遲：？

小周瞅了一眼廚房，屁股蹭著沙發朝譚遲湊了湊，低聲：“唐哥這個人其實挺不好捉摸的。”

譚遲：？？

“你別看唐哥在劇組裏挺開朗的，又話癆，又能鬧，和誰都能打成一片，可我跟了他半年了，私下裏，就沒見過他的朋友。”

“一個也沒有？”

“也不能這麽說，公司的同事啊，劇組裏認識的演員什麽的，也偶爾有聚會，但是唐哥似乎並沒有把他們當做朋友……”小周團著眉毛，“那感覺很奇怪，就像是隔著一層什麽東西——不過說起來，和唐哥最像朋友的就是譚老師你了。”

譚遲：？？？

“唐哥說起譚老師的時候，表情管理偶爾會失控，眼角會不自覺——”小周用手指戳了戳眼尾，“一抽一抽的，還蠻有趣的，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
譚遲：“……”

“飯好了，小周，過來盛飯。”

“來了！”小周顛兒顛兒去了廚房，就聽一陣叮叮當當兵荒馬亂，小周端著兩碗米飯沖出來往茶幾上一撂，“譚老師，我突然想起還有急事，先走了！”

說完，跨包套鞋拉門狂奔不見了人影。

譚遲：？！

“來了，天地無極美味煲！”唐甘蘭端著臉盆大小的砂鍋小跑出來，砰一聲放在了桌上。

譚遲默默看著桌上的砂鍋，眉毛連帶著眼皮一幀一幀提高。

砂鍋裏黏糊糊的湯汁被平均分成了四份，左上角，是隨著湯汁浮浮沈沈的黑色墨鬥魚，宛若十八層地獄油鍋滾骷髏，右上角，是香菇開花泛濃汁，猶如食人花噴射毒液，左下角，是排骨焦黑滋滋作響，堪比鬼蜮冤魂高歌，右下角，是菜梗黃葉亂大蔥渾渾噩噩，直逼蝗蟲過境爛菜田，最中間一個魚頭朝天豎起，魚嘴大張無聲控訴，兩個魚眼珠還散發著詭異的光。

艹！

譚遲迅速起身：“告辭！”

“別啊，譚老師，嘗嘗再說啊，這可是我的拿手菜，吃過的人都是永生難忘！”唐甘蘭抓住譚遲的胳膊肘。

吃完恐怕不是永生難忘，而是永垂不朽！

“唐老師，我家裏的確有急事，我——唔！”

一只滴著粘稠黑汁的墨鬥魚被塞到了嘴裏。

譚遲雙眼繃圓，嘴皮顫抖。

“怎麽樣？”唐甘蘭眸光閃閃。

濃郁的香汁在口中融化，催動味蕾瘋狂躍動，嚼勁十足的墨鬥魚在牙齒間迸發、爆炸，海鮮的鮮味、肉湯的香味、蔬菜的甘甜，在嘴裏匯聚成美味的溪流，註入四肢百骸。

美味！

極致！

神技！

譚遲眼角泛起水光，一屁股坐下，舉起筷子端起飯碗，迅速和砂鍋內的黑暗料理奮戰起來，直吃得鼻尖冒汗，兩眼放光，手若殘影，神游太虛。

唐甘蘭兩眼彎彎坐在對面，盛了一勺湯澆在米飯上，卻是不吃任何肉類。

譚遲：“唔？”

“晚上吃多會胖，小周會啰嗦死。”

“……唔。”

真慘。

半個小時後，譚遲吃完了三碗米飯，喝完了砂鍋的湯，打了個飽嗝鄭重道謝：“多謝款待！”

“譚老師客氣了。”唐甘蘭放下筷子，雙手平放膝蓋， “我之前一直想向您道謝——”

“嗯？”

“因為您寫出了南十。”

譚遲眨了一下眼睛：“你已經謝過了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你完成了南十的角色，對編劇來說，這就是最好的感謝。”

唐甘蘭怔了幾秒，笑了。

他的劉海被汗水浸透，軟軟搭在眉前，恰好露出彎彎的眼廓，睫毛輕輕顫動，在瞳子裏淬上了點點星光。

譚遲捧著杯子，目光移向了窗外。

夜幕低垂，深濃如海，雲層被星光細細鑲上銀邊，薄薄覆了下來，倒映著萬家燈火的璀璨。

夏夜，真是好看啊。

譚遲心滿意足地想。

晚十點，洗漱完畢的譚遲鉆進被窩，開始在“五仁月餅”群裏吐槽。

【金華火腿】：今天吃了一份地獄料理。

【蓮蓬喵】：WTF？

【瓜子仁】：求圖。

【遠志】：求圖+1

【金華火腿】：（圖片：地獄料理殘局圖）

【南瓜派】：臥槽臥槽臥槽臥槽！這什麽鬼？！！！

【蓮蓬喵】：遲遲，遲遲你還活著嗎？

【瓜子仁】：@遠志，救人啊！

【遠志】：遲遲你現在怎麽樣，有沒有頭暈目眩上吐下瀉的癥狀，要不然還是去醫院掛個急診吧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沒有。還健在。

【蓮蓬喵】：遲遲，你幹嘛這麽想不開，吃的這是什麽鬼？你要是沒錢了，來我家，我養你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味道還不錯。

【南瓜派】：屁啦，這種東西能好吃嗎？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如果真要形容，味道和賣相一樣驚為天人。

【遠志】：遲遲，你是不是出現幻覺了？！

【蓮蓬喵】：這誰做的地獄料理，我要把他挫骨揚灰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是唐甘蘭。

【遠志】：WTF？

【南瓜派】：WTF？？

【瓜子仁】：WTF？？？

【蓮蓬喵】：怎麽會？有奸情！說清楚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唐甘蘭今天搬到了隔壁，請吃晚飯。

【南瓜派】：哇哦哦！

【遠志】：有情況！

【瓜子仁】：（奸笑奸笑）

【蓮蓬喵】：這是什麽，這就是緣分啊緣分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嗯。的確沒想到。

【瓜子仁】：……

【遠志】：……

【蓮蓬喵】：遲遲，這種時候應該要嬌羞躺倒任調戲……

【金華火腿】：哦。（表情包：躺倒的香腸）

【南瓜派】：（表情包：南瓜噴血）

【瓜子仁】：噗

【遠志】：哈哈哈哈哈

【蓮蓬喵】（捂臉）果然在遲遲這裏，嬌羞什麽的是不存在的。

【金華火腿】：喵喵，上次你說的呂耀燦的事，還有後續嗎？

【蓮蓬喵】：？

【金華火腿】：我想讓你查查旭光傳媒。

【蓮蓬喵】：你覺得旭光傳媒有問題？

【金華火腿】：有種不好的感覺。

【蓮蓬喵】：行，沒問題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嗯。多謝。

【蓮蓬喵】：哎呦，遲遲怎麽突然對旭光感興趣了，難道是擔心包心菜？

【金華火腿】是的。

【蓮蓬喵】：誒誒誒誒？！！！

【金華火腿】：如果旭光傳媒不夠好，那唐甘蘭不應該被埋沒——

譚遲一句話沒打完，屏幕已經被一堆表情包刷屏。

【南瓜派】：臥槽！遲遲終於對異性產生好感了！撒花！

【瓜子仁】：（表情包：放煙花！）

【遠志】：（表情包：放禮炮！）

【蓮蓬喵】：（表情包：流下了老阿姨欣慰的眼淚）

譚遲：“……”

【金華火腿】：他應該轉行去做廚子，更有前途。

【遠志】：……

【瓜子仁】：……

【蓮蓬喵】：果然，遲遲只有食欲，沒有異性欲……

【南瓜派】：都散了吧，沒戲了

【遠志】：散了散了。

將手機放上充電盤，譚遲拉平被子，長籲一口氣。

初夏的夜風吹過房間，窗簾泛起漣漪，洩入半窗繁華，就如剛剛看到的那一雙眼瞳，幹凈而耀眼。

睡意襲來，譚遲慢慢閉上了雙眼。

某人的笑臉逐漸模糊，再次消失在腦細胞的洪荒宇宙中，難尋蹤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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譚遲：果然，還是記不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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